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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藕饼】入泮记(古代书院paro 一发完)

•灵感来自 @中华小当家🍖 太太,已授权

•交钱上学的学渣藕 和 全村希望学霸饼的 故事

•双少年   俩17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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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 混世魔王进府学已经四年了。

  他是一十三岁来的。

  府学正经的名字叫紫阳书院,有一个掌教两个教授。掌教醉心于典谟训诂之学,非重大祭礼不露面,被学生们安排了一个“元始天尊”的讳名,正所谓“真人不露相,露相不真人”。那两个教授既是他的亲传弟子,自然分别是“太乙真人”和“申公豹”了。

  那太乙是蜀中人氏,进士出身。慈眉善目,心宽体胖,生性随和。对杯中物情有独钟,在家乡时,餐餐离不了大曲、老窖。到了吴地,只能靠着醩鸭掌就黄酒勉强度日,肚皮尽不了兴但面颊肉却越发地垂了。

  那申公豹是个结巴,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。整天板着个脸、永远穿着没有镶滚的深色衣裳,鬓角胡子连着颧骨,学生们便是好奇也不敢问了。贡士出身,据说就是因为金殿上对答不畅才未能考取进士。

  混世魔王的正经名字叫李哪吒,没有取字。他从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。不说别的,单说爹爹在南京领兵,官服上镶着一块虎补子(四品);两个哥哥在北京,却是文官儿,一只鸬鹚(六品)一只鸂鶒(七品),到底还是年轻。寻常人家哪个敢触他霉头?哪个触得起?

  混世魔王四岁在家开的蒙,读了《三字经》《百家姓》《四言杂字》《幼学琼林》《上论、下论》《上孟、下孟》,每天写一张仿。娘亲殷氏夸他字写得好,很黑。写完了呢?被爹按着扎马步、举石锁,趁机溜出去上树掏鸟窝,下河浜摸蚌,白天粘知了,晚上钓螃蟹,弄得一身是泥。回到家爹爹总归要打,但还有娘亲吗不是。

  十三岁那年本该考童生试,娘亲怕他考不取,逼着老头子给捐了监生。老头子也火了:我要管他你不让,临到头怕他考不取,还真是“慈母多败儿”。也不理会伊哭天抢地,索性把哪吒扔到了离家三百里外的苏州府学,不许带长随。

  府学在城外,与孔庙一墙之隔,背后是百亩绿油油的学田,分分散散地住着十来家佃户。大门口是一座汉白玉砌成的极高的牌坊,进了门是面影壁,刻着不知哪个先贤书的《岳阳楼记》。

  影壁南面贴着墙是弯弯曲曲的抄手游廊,雪白的墙面上镶着墨色的碑。影壁北面是三五间学宫,粉刷得四白落地,迎面便见到圣人像,一块口气好大的匾:万笏揖师,和一副联:

       种树乐培佳子弟,拥书权拜小诸侯。

上首一方桌,一太师椅,座面边料是一水的简易云头纹;下首廿几张桌案,便是学生的座位了。

  学宫对着泮池,一爿四四方方的碧色水塘。泮池旁是座青青葱葱的小山包,杂植些芭蕉、翠竹、丹枫、金桂,有个名堂叫“道山”。再往里走有座重檐歇山顶的尊经阁,门前柱上刻一副联,颜体,阳文,石青色的字:

         一代高标声未剪,前面正气节犹存。

再走便是几间学舍了,不提也罢。

  哪吒的日子还不算难过。一早起来,开门,扫地,喝完粥,就到学宫做早课,然后,等教授来教新书。教新书首先要教吟诵,也不叫“教”,叫“传调”,像教唱戏、念经一样。教授面前一本书,学生面前一本书,教授吟一句,学生吟一句,一边吟,一边用手在桌上拍出板眼。申公豹口吃,这事自然是太乙一力操持。没等几个月,学生们已经染上似有似无的蜀中口音。

  府学学生喜欢结成小帮派,结帮原因不尽相同:有的是家中是世交,有的是姨表、姑表亲眷,有的是出于志同道合,但小帮派之间还有界限,这一点哪吒入学好几个月后才弄明白。

  入学生员分为三类:廪生、增生、附生。廪生是童生试成绩优异得以入学的,由府衙发放钱粮,这类学生一般颇有才思且自命清高,不屑于同增生、附生打交道。增生是童生试成绩稍逊而入学的,无钱粮,但和廪生一样,有限定名额。至于附生,则是根本没考过童生试,是家里出钱或凭着关系进来的,一般非富即贵,但这学问么,自是不可与前二者相比的。

  哪吒刚入学时,各项课业是惨不忍睹的,但他原也不指望自己能考取什么功名。且脱离了父亲的管束令他感到十分快活。也曾有那么两三个小帮派,自然都是附生结成的,对他露出那么一点“意思”。哪吒当然乐得多几个伴儿,但日子久了就发现人家那是把自己当冤大头来了,结账,背锅,糊弄先生都成了自己的事。哪吒眼睛里素来揉不得沙子,便不动声色地和他们疏远了。

  就这样哪吒成了形单影只的一个附生,不过渐渐的他发现还有一个像他这样形单影只的……廪生,只不过这廪生的功课跟他的比起来是天上地下。

  那廪生姓敖名丙,苏州府本地人氏,十六七岁模样,长身玉立,瓜子脸蛋,面如敷粉。最妙的是那股缠绕在眉眼间的清高劲,不知是怎样一个诗礼旧家养出来的读书种子。哪吒还听别人说,院试时,那敖丙还是学政亲点的头名,也就是案首。

  哪吒在家时爹爹不许他起得晚,刚卯时便要拎他起来,练过几趟拳了才许吃饭。进了府学后,哪吒也总是头几个到学宫的。他到时,总看见敖丙已经坐在第一排位子上,微阖着眼,摇头晃脑的,嘴里念念有词。仔细听来,原来他也是在吟诵,是教授昨日教的内容,只不过吟诵的调式和太乙真人所授大不相同,竟与本地土语差相仿佛。软软糯糯,抑扬顿挫,别有一番味道。

  哪吒便大马金刀地在他旁边的位子上坐下,支着脑袋听他读书。不料才过了半支香的辰光,那敖丙发觉了哪吒在看他,便停下不念了,一双时凤眼往哪吒脸上睇着,“倷啊是搿(读作:葛)个叫哪吒格?”

  哪吒便大大方方一点头,“便是小爷。”

  敖丙微微一笑,这次换了苏白,担心哪吒听不懂,“我看见过你的文章,你写得太过直白,还没寻着方法。”

  哪吒心说怪不得没有廪生跟你交好,上来就说人家文章不好,这么憨直的脾气哪个受得了?

  可哪吒呢,从小长在武人堆里——那些武夫满身腱子肉,一言不合就赤膊相拼,打得鼻青脸肿过后还能勾肩搭背地去喝酒——胸襟自然与寻常书生不同,也不恼,而是笑眯眯地问:“哦,那依你说文章应该怎么作才算好呢?”

  “在我看来,还是香光居士所云’论文九诀’,最是高妙——宾、转、反、斡、代、翻、脱、擒、离。且说,这’宾’字么……”那敖丙因为性情过于耿直清高,向来少有玩伴,如今有人愿意同他交谈,便似打开了话匣子,瞳仁里好似燃起了两簇小火苗……

  道山顶上有座单檐歇山顶的亭子,没个正经名字,学生顺口就叫它道山亭,平时也无人去,只是偶尔作为文人雅集之所,于哪吒敖丙却是个相会的好地方(?)。敖丙见哪吒有心向学,很是高兴,下了学便帮哪吒看看他新作的文,教他写写考场上不可缺少的台阁体。敖丙本人欧底赵面,写起台阁体得心应手,哪吒却从小没在习字上下过功夫,如今只得硬着头皮又当起童子来。哪吒则教敖丙两套强身健体的拳脚,省的他将来捱不得号子,昏过去。

  哪吒从敖丙口里知道他家里的事:他家原也是满门朱紫、簪缨门第,但自从老太公在那场“清君侧”的闹剧里站错了队伍,家里便一蹶不振——读书既不效,又不会什么营生,偌大的敖家便一天天的衰颓下去,渐渐只剩个空壳了。如今子弟中有读书上道的,敖丙自然是被那些个与人坐馆的叔伯寄予厚望。敖丙还告诉哪吒,自己字“临渚”,只因自己属“大海水”命,故而占个“渚”字。

  日久了,哪吒也发现自己作起文章来“老巨”(苏州话:熟练、顺畅)得多了,太乙、申公公对着自己时也多了些笑模样,心中自是对敖丙感激不尽,两人情谊自越发深厚不提。

  又一年,八月桂花香,庭院书声朗。乡试在即,哪吒想到不久便要回南京考试,或可与久别的爹娘见上一面,心中不免又是欢喜又是愁,连着几天坐立难安。太乙只是对他微微笑(他一直对哪吒青眼有加,几乎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),用那只五指短粗如棒槌的肉手抚摩哪吒发顶,说:“成人不自在,自在不成人。你这娃儿该懂事了撒。”

  乡试出了场,哪吒即刻回家,邀敖丙在自家住了几日。李靖和殷夫人将敖丙的家世、课业细细一问,更是喜上眉梢,不住口地赞道哪吒得了这么一个标致体面的朋友。敖丙面皮薄,住了没两日便要走,哪吒也拗不过他,殷夫人只好塞了两个小银锞子当作路费,又包了一方蕉叶白端砚,两支湖笔表表心意。

  到出榜那日,哪吒鸡叫头遍就醒了,睡不着,披了件氅在院子里来回走。过了几刻功夫,家里人伺候老爷吃早饭、到衙门里去。又过了一个时辰,哪吒走得困了,进屋躺下,没多久,一片声锣响,三匹马闯将进来,吵醒了哪吒。哪吒披了衣服起来正要骂,只见那三个人下了马,让下人牵去喂,高叫道:“小李相公出来,恭喜高中了!”

  哪吒一下子来了精神,想起来找娘,绕到正厅一看:娘鬓边簪了朵大红绒花,正指挥家丁升挂报帖;满头银发的老管家穿了件枣红褂子,正向报子分派喜钱。哪吒脑袋里呜咙呜咙响,一会儿想这不是真的,一会儿想还有假的不成。最后想起要赶快回去,叫敖丙知道。

  殷夫人一听小儿子要走,自然不舍,眼眶通红,说:“咱们这样的人家,本就不用读书求富贵,多个举人老爷只是锦上添花。你两个哥哥远在北京,一两年都见不到面,你替他们多陪陪娘,好不好?”哪吒最是见不得娘的眼泪,口气也就软了,说:“还是等爹爹回来再说吧。”

  谁知这天晚上,好月亮,梆子敲过三遍,李靖才回来。这时节,哪吒已经睡下了,殷夫人放心不下当家的,还没睡。哪吒半夜醒来,听见爹娘房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音,什么“东南海防”,什么“部堂大人”,什么“元敬”“台州”,一阵沉默后,传来娘亲低低的叹息……

  此时,敖家在苏州因果巷的老宅里也不太平。中堂挂着的报帖上写着敖丙高中南直隶乡试第七名,下面坐着的敖家的叔伯辈默默不语,面上可是没有一点笑意。春闱在即,敖丙这样的本事不去北京搏一把如何甘心,“自古无场外的举人”。可果真去了,来回车马食宿费用又怎么凑得出来?何况体面衣衫得给孩子裁两件吧,拜师谢恩的银封呢?那报帖下坐着的塾师,几家孩子一月的束脩、茶钱合拢了刚够吃饭,幕僚清客之辈便更不要提了。

  思来想去,敖广一拍大腿,进到房中,从枕头里面拿出一根象牙笏板,回到堂上,往八仙桌上一放,叹了口气,闭目不言。余下人也说,大哥,我们敖家是只剩这一点点家底,但若是丙儿真中了进士,将来位极人臣,也不算辜负了。一时间各自都回家中,取来些紫檀螺甸的盒子、金镶红宝的挑心、前朝的釉里红执壶摆在桌上。敖丙在里屋的床上听见外面动静,在被窝里叹了口气,望着窗棂上梧桐叶的影子怔怔出神。

  直到春闱前夕敖丙都再没见过哪吒,他旁敲侧击地问过两位山长几次,太乙的意思是哪吒随他爹走了;申公豹斥责他:“尔如今当……当以治……治学为务,岂能……能为无关……关之人枉费心……心神?”

  敖丙不说话。可坐在会试的号里,他还在想:哪吒于我,真是无关之人吗?站在金殿上对答时,他那股平常应答山长时的妥帖也没有表现出来,听得几位阁老暗自摇头。

  放榜之日将近,春风初暖,柳丝醉软、烟波画船,等着放榜的士子和外出踏青的游人混在一块儿,什刹海边难得的热闹。真到了那一日,拂晓时分贡院前已是水泄不通,有人一朝富贵,有人名落孙山。而敖丙,并未在榜上看见自己的姓名。

  盘缠没剩多少了,刚够走水路回苏州。敖丙心里空落落的,敖家翻不了身了,敖家的脸被自己丢尽了。从会试放榜那天起,他每日睁眼便抱着书箱,绕着什刹海走,走累了寻个小摊吃碗素面,再接着走。

  白日渐长,这一日,一更一点时分,天边仍余残霞一线,碎剪红鲜。敖丙最后看了什刹海一眼,下定决心明日便坐船回苏州,却不闻身后马蹄哒哒。转身时一头栽进一人怀抱里,少年人身上的热气隔着薄薄的春衫透出,是他!

  “我……东南海患,兵部无人……”

  “我……没中……”

  竟是同时开口。

  哪吒噗地一声笑了。

  “没事,再过个三年罢了。我如今差事交割了,以后就在北京陪着你。我领了饷,身上还有点我娘的私房钱,赁间屋子不是什么难事儿。还能去我哥那里打秋风。”

  敖丙听到最后一句话不干了。

  “我不打秋风。”

  “好,不打就不打。我替你寻个馆儿,再往苏州去封信,你爹还能跑过来打你不成?”

  敖丙被逗笑了,哪吒把他拥上了马。三月里的残霞、花香、湖风连同少年心事,密密地织成四个字——来日方长。

  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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